「壟斷地租」(Monopoly rent)是英國的地理學家David Harvey所提出,用以解釋「文化商品化」(也就是大家現在說的:文化產業、文化創意產業)在其運作過程中可能產生的矛盾的概念。

David Harvey使用這個抽譯自馬克思的資本論第三冊的概念,指稱社會行動者透過佔有在某些關鍵面向上,具有獨特而不可重複性的資源,例如:可出產頂級美酒的葡萄園或是位於市中心的房地產,而在歷經一段時間後,得以實現利益,增加所得。Harvey認為目前越來越多的「文化商品化」現象,其實是一種透過「壟斷地租」獲取利潤的表現。由於掌握「壟斷地租」能力的基礎,是建立在某種獨特性、真實性、特殊性的宣稱之上,但是這些宣稱的內涵、基礎,本身就是個論述鬥爭的場域。而「壟斷地租」背後的資本積累邏輯,又會使得這場象徵意義的鬥爭更形尖銳。

以西班牙巴塞隆納為例,隨著有計畫而成功的建立起城市的獨特風格後,(英國皇家建築師協會為表彰其建築成就,曾頒給整座城市獎章),當地房地產價格一飛沖天,創造出豐富的汲取壟斷地租的機會,吸引了跨國公司的投資。資本的湧入帶來龐大的利潤,也帶來了嚴重的交通阻塞,導致開闢穿越舊城區的大道的壓力;多國公司的商店取代了具有地方風格的小店;具強大經濟力量的外來菁英,排除了長期居住的在地人,這些都破壞了原本的都市紋理,使巴塞隆納面臨失去它原本的獨特性的危機,還引發了無法平息的關於應保存甚麼樣的集體記憶和美學品味的辯論(David Harvey2003)。

另一方面,由於「壟斷地租」能力的基礎,是建立在某種獨特性、真實性、特殊性的『宣稱』之上,這個『宣稱』無疑的具有「論述」的性質。因此必然是相當脆弱而充滿內在矛盾的。從這個角度來看,任何文化商品化的實踐,都必然要是「創意」的,因為如果不努力開發創意,不斷地推陳出新,則該文化產品的「獨特性宣稱」的內在矛盾,必然使這宣稱很快的失去基礎。更糟糕的是,一個工人要透過一輩子的努力去累積和一個資本家相當的財富是很難的,但是對於文化,似乎每個人都可以講幾句話,而且還頗能言之成理。(不要忘記那句耳熟能詳的話:文化就是生活)。因此看起來隨著「文化產業」、「文化創意產業」的不斷推展,「品味之戰」似乎就變成不可避免的宿命,是任何推動這種工作的國家或社會必然要面對的衝突,如同巴塞隆納所經歷的過程。

但是從社會運動的角度來看,David Harvey認為「壟斷地租」的運作裡面也存在著挑戰或改變現有體制的機會。首先,文化商品化的過程使得過去和階級鬥爭全然無涉的藝術家、美學工作者們,開始成為雇傭勞動者的一員。資本運作榨取剩餘價值的邏輯,不可能讓藝術家們享有過去米開蘭基羅式的待遇,「無產階級化」的過程,不可避免的隨著「文化商品化」的不斷推進,降臨在這些藝術工作者的身上,使其從天上降到地上。這擴大了「無產階級」的陣營,擴大了工人運動結盟的可能。

再者,「文化商品化」不斷推陳出新的「創意」過程,必然會挑戰到主流社會的文化價值觀(或說:文化霸權)。當然,資本為了運作順暢,為了累積利潤,會儘可能鼓勵、包容各種文化創意的表現,甚至成為「多元文化」的擁護者。(部分文化產品和同志文化的關係就是個例子)。但是隨著商品化邏輯的不斷前進(或者說「文化創意產業」發展邏輯),終究可能挑戰到資本邏輯本身。例如:對於某地區的文化、建築、傳統的頌揚,可能最終鼓勵一群激烈的反對任何外來資本、商品化的文化保守主義者的出現。由於強調商品的文化價值意涵,也會使得人們更加注意商品製造過程中的血汗勞動、不平等剝削,這些都擴大社會衝突的範圍,製造了新的社會運動的戰場。

當然,衝突、戰場的出現,不表示社會運動者就必然在「文化商品化」過程中佔有優勢。如同所有的社會運動實踐一樣,這裡面需要組織、論述等各方面的持久而深刻的努力,從而可能創造出類似反世貿組織在WTO會場外那樣的文化節慶。在關於城市再造、城市形象打造的美學辯論中,如果能有進步的力量的介入,也不無創造出一個屬於市民的城市,而非資本的城市的可能。

David Harvey用「壟斷地租」分析「文化商品化」的手法,其實是典型的馬克思主義的「內在批判」傳統的體現。即從事物本身內在的發展邏輯著手,去看到其邏輯內在的矛盾,及可能引發的衝突,並由此看到有心改造社會者,積極介入、串連、實踐的空間。而非站在遙遠的、高高在上的彼岸,批判塵世的污濁與不義。一般歐美的空間理論、人文地理學家,多半批評Harvey的理論,有過度「經濟決定論」的傾向。但對於不斷的受到「文化VS經濟」的干擾的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論述來看,David Harvey的理論或許不啻為一種思考上的新的可能。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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